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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·失控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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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渊渟死了。

天下第一大魔头,于永安十九年腊月廿三这日,死在了蕴州绛城钟楚河畔。

直到最后一口生息消散,河岸依旧鸦雀无声,只有大雪铺天盖地般落下,白了人间一片。

过了半晌,方怀远第一个回过神来,他收起重剑,带人上前查看情况,当见到那钉在树上兀自站立的尸身时呼吸一滞,等到拔出长剑将人放下,看到那令人战栗的穿心之伤,饶是闯荡江湖大半生,背后也窜起了寒意。

傅渊渟来飞仙楼时身无长物,死也不带牵绊,方怀远将血迹斑驳的玄蛇鞭捡起来,只觉得一条鞭子重逾千钧,仿佛有无数怨魂在耳畔快意嘶鸣。

他应该如释重负,却在此刻心绪翻涌,五味杂陈。

左右这老魔还是占了便宜,傅渊渟死在步寒英手上,好过当一辈子躲躲藏藏的阴沟老鼠,甚至等到毒发变得丑陋颓唐,瘫倒在谁也不知的地方烂成一堆爬满蛆虫的骨头。

三尺青锋葬了七尺身,于江湖人而言,已是不枉了。

正当方怀远准备让人抬走傅渊渟的尸身时,一只手突然拦在了他面前。

说也奇怪,死的人分明是傅渊渟,步寒英的脸色却比死人更苍白冰冷,他拦下了旁人,亲自背起了这具尸身,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,走出一步就是一个怵目惊心的血脚印,谁也不敢阻挡在前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岸边,将傅渊渟抛向了熊熊燃烧的楼船残躯。

“轰”地一声,尸身坠入火海,摇摇欲坠的栏杆屋顶也随之坍塌,火光一时大盛,发出数声噼啪爆响,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,一点点沉入河底。

哪怕是深谙水性的河工,也不能从这水底废墟中挖出傅渊渟的尸身。

方怀远阻止不及,皱眉道:“步山主……”

“十恩令要求的第一件事,我已经做到了。”步寒英漠然道,“从此以后,世间再无傅渊渟。”

方怀远一时语塞。

他看着步寒英捡起掉落在地的斗笠重新戴上,如来时那样翻身上马,带着半身血迹和刻骨伤痕,头也不回,一骑绝尘,没给任何人留下只言片语。

当年一起闯过生死关的两人,到底是一人上了刀山,一人下了火海。

方怀远应该劝住他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,步寒英若会因为惧怕鬼蜮算计便改了脾气,当年也不至于跟傅渊渟闹到决裂,倒是自己这些年来虽然身在高位,却因顾忌太多变得缩手缩脚。

每个人都是天地洪流间的一颗石子,有些需要变得圆滑世故,也得有些尖锐如初。

方怀远自嘲一笑,想起下落不明的薛泓碧和方咏雩,眉头尚未舒展便又拧起,他点了一些人手留下收拾残局,带着剩下的人往南北客栈赶去。

傅渊渟虽死,事情却还未结束。

留下的江湖人大半还年轻,武功也算不上高强,他们一面打扫狼藉,一面难掩激动地说着今晚发生的事情,一个个心有余悸又眉飞色舞,想来不久之后茶馆酒肆都会多出不少谈资。

他们七嘴八舌说得兴起,也就没人发现在那一片小树林里,有一堆雪忽然动了动,露出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。

薛泓碧赶来太慢,抵达的时机却刚好。

若再早一些或晚上一步,以他这三脚猫的轻功很容易被人发现,偏偏他是在众人混战的时候跑过来,见势不妙就地卧倒,转呼吸为内息,任枯叶白雪落了满身,像是一截倒在雪地里的死木。

薛泓碧本来抱有一丝侥幸,觉得傅渊渟不仅武功盖世还阴险无耻,听雨阁联合武林各派追杀他十二年也奈何不得,别说小小一条钟楚河,哪怕走到忘川河畔,这老魔也能从容自若地踏个来回。

直到他看见那流星飞逝的一剑。

那一剑太快了,快到他连眨眼都来不及,生死已判。

步寒英将剑柄一点点往前推的时候,薛泓碧几乎要从雪堆里爬出来,他蓄势已久,想着自己拼尽全力偷袭一招,能否给傅渊渟争得一线生机,可是没等他冲出来,那将死的魔头好像早有预料般侧过了头,借着步寒英的肩膀作掩护,朝这边笑了一下。

薛泓碧呆呆地看着他,指甲抠进了掌心,血珠又凝成了冰。

等到最后一个武林盟的人离开,遥远天际已经露出一线鱼肚白,薛泓碧浑身都被冻僵了,好不容易爬出了雪堆,几乎靠着本能运转内功回暖气血,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那处血迹渗透的树干。

半晌,他浑身发抖,嘴角却慢慢扯起了笑容,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,淌进嘴里咳得撕心裂肺。

薛泓碧合该是恨傅渊渟的,恨他包藏祸心虚情假意,恨他与虎谋皮殃及旁人,恨他满口谎言强逼利用,恨他至死都不曾说出真相,留自己小小年纪就要孤身背负“余孽”之名,在这十面埋伏的世间跟没头苍蝇般跌跌撞撞。

但薛泓碧不能否认,是傅渊渟把他救出了南阳城逃离听雨阁控制,是傅渊渟带他去祭了生身父母的埋骨之地,是傅渊渟倾囊授他《截天功》以安身立命。

傅渊渟死有余辜,薛泓碧不该为他伤心落泪,唯有长笑当哭。

他一边笑着哭,一边压抑着胸中翻涌的火,至阳内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猛虎在他体内胡乱冲撞,一股残暴、凶戾的真气随血液一同直冲脑门,薛泓碧从未如现在这般想要杀死谁,血丝逐渐向眼珠聚拢,逐渐将那漆黑的眸子染成一片不祥的血色。

然而,他又将这股无处发泄的杀意生生压下了,紧攥成拳的右手控制不住砸在鲜血凝固的树干上,竟是一下打了进去,整个拳头都陷在树身中,尖锐木屑刺刮手背,却连一丝血痕也没留下。

薛泓碧终于将《截天功》第一重的真气融会贯通,却是在此时此地,叫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

知道听雨阁必会不死心地派人前来查看,薛泓碧仅存的清醒催促他赶紧离开,拳印无法消除,那些爪牙很快会发现他来过,势必把绛城掘地三尺,他多留一天,性命就多一分威胁。

同理,听雨阁必定联手绛城府衙,派遣大量官兵把守各处进出道路,自己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城,八成也是自投罗网。

薛泓碧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脱身之法,他不敢在此久留,捡起枯枝拨乱了脚印,往来路返回。

武林盟的人还在四处搜寻,然而天已快亮,绛城的百姓们陆续出门营生,街上行人渐多,为他们提供了更多耳目,也让线索变得更加繁杂。

谁也想不到薛泓碧会乔装成一个菜贩,跟着那些忙于生计的人推车挑担,给一家家酒楼客栈送菜,等到了某家小客栈时,他多收了老板娘两个铜板,帮忙把菜蔬送进储藏地窖去,趁机把昏迷不醒的少年拖出来,藏在大木桶里堂而皇之地离开。

等到方咏雩醒来,已经是晌午了。

他睁开眼时,脑袋还不大清醒,脸色也苍白难看,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不在客栈房间里,而是躺在一具棺材中,差点以为自己一觉睡死过去,已经魂魄出窍了。

等他好不容易坐起来,先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,紧接着看见偌大厅堂内摆放了许多棺木纸人,堂前挂经幡,梁柱绕白布,显然是义庄一类的地方。

一个少年坐在他旁边的空棺上,穿着一身粗布麻衣,面色阴沉如水,漆黑的眼睛定定落在他身上,已不知看了多久,令方咏雩毛骨悚然。

“你……”

方咏雩终于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,立刻想要从棺材里爬出去,离薛泓碧越远越好,大声呼喊尚未出口,眼前便是一花,紧接着有一把锋利匕首抵在喉间,生生把那些声音压了回去。

“你敢喊一声,我就让你在这棺材里长眠不醒。”

薛泓碧单膝跪在棺盖上,反手握刀抵住方咏雩咽喉,面无表情地道。

方咏雩昨晚见他还像个死鸭子嘴硬的桀骜少年,现在薛泓碧冷下眉眼,杀意便刺骨而入,架在脖子上的刀紧贴皮肉,他害怕自己吞一口水都会被割开喉管。

见他安分了,薛泓碧才收了刀,改坐在棺盖上正对着他。

方咏雩本以为他在看自己,却发现那眼神根本没落到实处,难以言喻的阴郁和悲哀从薛泓碧的身上溢散出来,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
“你……”见薛泓碧皱眉,方咏雩识趣地压低了声音,“你是谁,抓我做什么?”

“装什么傻呢?”薛泓碧面冷如冰,“你爹派人把我押到那客栈去,你还不知道我是谁?跟在你身边那独臂刀客会赶来救我,没有你的授意难道他会拔刀杀人?”

“我真不清楚!”方咏雩面露惶急,“我爹他从来不跟我多说武林盟的事情,在听到楼下闹声之前,我根本不知道你会被押过来,后来找人问了几句,他们说你是傅老魔的义子,是一个小魔头,让我不必多管……可我看那三个人眼神不对劲,想着你跟我差不多年纪,才让刘叔去……”

说到这里,方咏雩又委屈起来,壮着胆子瞪了薛泓碧一眼:“早知道你忘恩负义,我就不该救你!”

“你救的不是我,是那两个杂碎。”薛泓碧嗤笑一声,讥讽地看着他,“你是武林盟主的亲儿子,我是大魔头的义子,本就是敌非友,你自己要做烂好人,还指望我跟你一起犯蠢?”

方咏雩本来面色苍白,硬生生被他气红了脸。

方怀远虽然在发妻亡故后娶了续弦,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,由于方咏雩打出娘胎就体弱多病不能继承他武学衣钵,方怀远对这个儿子便也不冷不淡,使得方咏雩接触到的江湖人并不多,偶尔见到的那些也态度和善,哪怕有人在背地里奚落几句虎父犬子,到底不敢有谁指着他鼻子开骂。

不等他骂回去,面前之人已经冷冷道:“我叫薛泓碧,生母是暴雨梨花白梨,生父是宋党逆贼薛明棠,一岁就没了父母,被啼血杜鹃养大成人,前不久拜了血海玄蛇傅渊渟做义父,四个时辰前他被你爹带人杀死在钟楚河畔了。”

字句之间满溢血腥味,方咏雩闻言,到了嘴边的话再次咽了回去。

“你说得对,哪怕我不需要你发善心,可你到底是救了我,恩将仇报非我本意,绑走你也不为伤害你。”薛泓碧垂下眼,“我知道他们要在钟楚河设下埋伏围杀我义父,便绑走你留下血书,可我低估了方盟主的气魄,‘一命换一命’这样的威胁他丝毫不放在心上,倒是我那虚情假意的义父死到临头还不忘让我藏好些,呵呵……方公子,你这武林盟主的亲儿子过得还不如我这魔头义子,倒真是投了个好胎。”

十四年来,薛泓碧鲜少用这样尖锐的话去攻击别人,尤其是对着一个心肠不坏还帮过自己的少年,可他想到方咏雩的身份,再想到傅渊渟的死,怒火与恨意就无法压制,他必须想办法宣泄出来,否则他害怕自己憋到发疯。

方咏雩显然被他的话刺痛了,苍白的脸上涌现病态血色,他想要说话又被呛住,捂着嘴咳得死去活来,忍不住把这些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,脸上渐渐没了怒容,神情有些怔忪。

薛泓碧做好了被他骂回来的准备,没想到他呆住了,皱眉问道:“想什么呢?”

方咏雩沉默了半晌才道:“事已至此,你会杀了我吗?”

薛泓碧愣了下,没说话。

“你躲到这么个地方,说明他们还在找你,如果你想要拿我做人质逃离绛城,那我劝你省点力气,因为我爹不会退步的。”方咏雩似乎想到了什么,眼中掠过痛苦的神情,“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,付出任何代价都会去做到,哪怕是骨肉至亲。”

薛泓碧眯起眼睛:“你很想死吗?”

方咏雩苦笑:“我的生死在你手中,不在我自己。”

薛泓碧看了他好一会儿,冷不丁问道:“你娘是怎么死的?”

方咏雩被他这一句刺得猝不及防,呼吸都停滞了片刻。

在来到绛城之前,薛泓碧没见过方怀远,却在市井传言里听说过不少有关这位武林盟主的事情,可他们从方怀远的武功家世说到丰功伟绩,连带他身边的人都讲了不少,唯独没提到那位亡故的发妻。

若非她委实不值一提,就是出了什么变故让人讳莫如深。

如今看着方咏雩,薛泓碧猜测应该是后者。

可惜方咏雩不肯说,母亲仿佛是他身上的一块逆鳞,绝不肯掀起来给人看那下面血淋淋的肉,索性闭了眼睛,重新躺回了棺材里,竟是任凭薛泓碧宰割也不开口的架势。

薛泓碧本也不是真心追问,冷笑一声就跳下棺盖,从桌子上拿了个快烂的果子吃。

剩下半天,方咏雩没再说一句话,也不向他要一口水和吃的,蜷着身体缩在棺材里,真像死了一样。

薛泓碧也不理他,正好趁这机会梳理混乱的思绪,想出接下来应当怎么办。

然而,薛泓碧心里一团乱麻,还要分出心力压制胸中不时涌起的暴戾之气,直到天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,反是方咏雩出了问题。

不知是一日未进水米,还是受寒又受惊,方咏雩竟在晚上突发高热,烧得晕晕乎乎,拿衣袖压着嘴也堵不住咳嗽。

薛泓碧本来疑心他装病,听咳嗽声实在不对劲,呼吸也越来越急促,这才过去查看,却见他袖子上赫然晕开了一小片血红!

“喂,你怎么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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